铁轨上的光

镇江日报 第12版:春江潮 2025年07月25日

  

  

  

  □ 云开宝瑞

  G1970,镇江南——渭南北。

  老朱坐在这趟时速300公里的高铁上,前往陕西渭南——这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熟悉,是因他45年前在那当兵三年,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和风土人情,烂熟于心;陌生,是因退伍后再未回去过,几十年了,沧海桑田,“纵使相逢应不识”。

  此时,老朱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眼在欣赏,心在飞翔。他的思绪早已抵达秦岭山下,抵达那曾经驻扎的红砖青瓦的整齐营房。他仿佛又听见了营房边那日夜汩汩流淌的山溪水,又看见了哨所旁与他一道站岗的那一片柿林,又闻到了连队伙房里飘出诱人的烟火气……

  二十来岁,热血澎湃。带着对军营的向往,带着对军人的崇拜,三年,千余天,老朱他们将人生最富激情的诗行,写给了那潺潺溪水,写给了那春华秋实的柿树,写给了那座山,写给了那片绿色的军营。

  高铁,安全、舒适,准时、快捷。镇江到渭南,那年月,乘坐绿皮火车需30多个小时,如今上午出发,下午就到,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缩短了时空距离,改变着人们的生活。

  年逾花甲的老朱感慨着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变迁。他躺在座椅里,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光,想着三年的军旅生涯,回味着与时代同行的那一段又一段的人生历程,觉着一代人有着一代人的使命,祖国的强大,正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接续奋斗。

  想到这些,老朱一直向前的思绪迅即踩了“刹车”,进入“倒挡”,顺着时光隧道,返回到20世纪70年代末,去寻觅那束黑夜里的光柱,以及那黑暗中依旧闪亮的年轻的眼睛。

  老朱那批新兵是在一个初冬的傍晚出发的。镇江的老火车站广场上,挤满了送行的人群,母亲们的眼泪在暮色中闪着细碎的光。新兵们穿着略显肥大、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背着简单的行囊,像一群刚学会走路的幼小生灵,笨拙而兴奋地排着队,在广播里李双江《再见吧,妈妈》的歌声中,告别亲人,踏向西行的列车。

  这是什么列车呀,黑黢黢的,像一个巨大的铁箱。带兵的说:这叫闷罐车,是专门运送兵员的军列。老朱似曾见过,想了想,好像电影《英雄儿女》中有这样的镜头。

  闷罐车里的三天两夜,老朱终生难忘。

  没有窗户,没有座位,里面夏天闷热、冬天寒冷,称之闷罐,名副其实。

  那天乘车时,天色已黑,华灯初放,车门轰然关闭的那一刻,所有的光明都被切断了,老朱他们陷入一片黑暗。

  三天两夜,一路枯燥、寂寞。饿了,吃母亲煮的茶叶蛋;困了,躺在稻草上打个盹。刚开始,带兵的排长给他们讲些部队上的事,让他们唱唱歌,打发着时间。渐渐,眼前的昏暗,耳畔“咣当、咣当”的声响,车子的走走停停,淹没了大家的兴致,刚穿上军装时的那股子溢于言表的荣光和激动,在沉闷的车厢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在车厢顶部有几个拳头大的通风口,白天,透进来几缕微弱光线,也带入些许清新,让老朱他们觉着舒坦一些。夜间,老朱他们望着车顶,透过这几个小孔,遥想着璀璨的星空。

  老朱觉着,这孔,虽微小,却洞见着大的世界;这光,虽微弱,却让人心里亮堂。

  这铁轨上的光,是老朱记忆深处的一幅画,画里有梦,梦里有父亲和母亲的样子。

  “渭南北到了……”女播音员甜美的语音,把沉浸于深度往事回忆中的老朱,唤回到现实的世界。

  真是又快又准点,老朱自言自语道。

  出站口,几位当年的战友在等着老朱,老朱心头一热,眼眶里有些湿润,连忙加快步伐,向多年未见的战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