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羽 逸
热死了,这鬼天气。出梅后连续多日高温,烧烤蒸煮模式让地球人不堪其热,张嘴只顾喊热。北京闺蜜更是打来电话,七月的命是空调给的。我告诉她,镇江也一样。南北方是有差异,但在烈日炎炎的照耀之下,真正做到了众生平等。
我住的是老商品房,楼与楼之间距离小,在阳台上浇花或晾晒衣服,能清楚地看到对面人家的厨房。男人一律赤膊上阵,洗碗洗菜,汗流浃背,女人则清一色吊带衫,面红耳赤,抱着西瓜和冷饮不撒手。宠物猫狗过去总在主人面前活蹦乱跳,现在是集体趴窝,伸出长长的舌头,呼哧带喘。可见人不过是高等动物,遇到高温,和低等动物一样不耐热。
我家厨房的灶台是如意牌,在客厅养了四只小乌龟,寓意事事如意。乌龟冬天喜欢晒太阳,梅雨天闷热,会把头从龟壳里伸出来透气。桑拿天直接进入休眠状态,给它们投喂,也不像从前争抢,而是将送到嘴边的东西慢悠悠吞下,任由远离身边的食物在水上飘荡。我怕它们消瘦苗条,就将小乌龟移进空调房,几个小家伙立马精神抖擞,津津有味地吃起食来。
小区楼下的绿化率很高,入夏后知了的蝉鸣震天响,引得过路人纷纷抬头,但踪迹难觅,只闻其声,难见身影。而一旦进入七月,白天烈日炎炎似火烧,知了的叫声就变得有气无力,无形中让气温足足拔高了好几度。
女儿满月时正值七月伏天,在我有限的认知里,婴儿抵抗力弱,不能整夜吹冷气,于是我调好闹钟,凌晨两点准时关空调。结果,不出半小时,女儿就会从睡梦中热醒,我为她把尿喂奶后放进婴儿床,她感到闷热就哇哇大哭,没办法,算她狠,乖乖打开空调,室内温度一降下来,女儿很快又开始呼呼大睡。
原以为是女儿肥胖怕热,才离不开空调。两年后我弟弟女儿出生,简直如出一辙。这说明生在红旗下的前辈们并不依赖空调,而新时代儿童则是生在空调下,长在空调下。无空调不睡觉也。
祖母一辈子怕热,但她在空调房里待不住,觉得憋闷,骨头生疼。她看到我们整天躲在空调房里,就笑着忆苦思甜,我们过去连个电风扇都没有,还不是照样过夏天。她说自己真不是享福的命,用扇子刮刮扇扇,捱上七七四十九天,立了秋,天凉快了,一个夏天也就过去了。
听祖母一说到扇子,我的记忆便闪回到童年。那时家家户户都没空调,我爱在七月的夜晚,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边数星星,边吟诵杜牧的《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若有一阵风吹过,巷子里乘凉的男女老少定会喜笑颜开,情绪激动地高喊,好风!仿佛在台下观看名角演戏的观众,于裉节或特别精彩处齐声喝彩一样。偶尔会和活泼好动的大孩子到处捉萤火虫和蟋蟀,哪怕无功而返,心里也似吃了冰砖雪糕般受用。那些空调房里长大的孩子如何能理解我们在夏夜里的这份简单快乐。既然今生不会再拥有惬意自在的时刻,那么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显得尤为重要。
每逢百年难遇的高温天气,精明的商家都要备足空调,大赚一笔。父亲也怕热,但他要继承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再热也咬紧牙关忍着,坚决不肯装空调。十年前的七月,也是像今天一样高温难耐,我担心家人中暑,自作主张走进苏宁电器,结果天太热,空调卖到断货,商家承诺两天之后送空调上门。我果断交了订金,三天后回娘家,看到他们围坐在凉爽的空调房里吃西瓜,才将一颗悬着的心给放下来。
空调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给人带来凉爽,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空调的存在让人体自我调节体温的能力大大降低,从而空调病频发。
退休前的七月,听办公室同事讲她先生患上严重的空调病,病因是单位有空调,开车有空调,回家有空调,哪哪都有空调,使得他整个夏天都不出一滴汗。被空调吹到皮肤干燥冰冷,头昏脑涨,浑身难受。到医院就诊,打针吃药也不见好,最后他自己想出一个绝招,晚饭后出去跑步,直跑到大汗淋漓,回家冲个澡,感觉身轻体泰,浑身舒服,畅快无比。
刚退休那年的七月奇热,恨不得请后羿出山,将毒日头给射下来,或连降暴雨才能安稳度夏。白天出门性命堪忧,便选择太阳落山到超市购物,超市里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听一个精明的退休老人给我算了笔账。电费白天较高,午睡起来就往超市跑,主要是商超的冷气足,购物是假,蹭空调是真。吃罢晚饭后如法炮制,直逛到九点再回家开空调,因为九点后电价低。
近日和学佛的师兄在茶楼里交流佛教思想,他感慨道,我们能坐在这么清雅的环境里聊天,吹着空调,喝着香茶,这是多么大的福报啊。而那些饱受战争和饥饿困扰的国家民众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我们要学会惜福。
许多年前,霍达在北京写《穆斯林的葬礼》时,窗外正是三伏盛夏,书中却是数九严冬,令人不寒而栗。记得她在后记中这样描述:我把自己关在楼上,写作的过程很安静,自己的肉体凡胎早已化身其中,与笔下人物同悲欢共患难。我在稿纸前和主人公一起经历了久远的跋涉,常常忘记了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心都在小说里。我忘记了人间的寒暑,以小说中的季节为自己的季节。写累了就站在窗前,向下俯视川流不息的人群,芸芸众生如蝼蚁般奔波忙碌,耳边听着老式空调发出嘶嘶的响声,感觉自己真的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