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与心

镇江日报 第06版:西津渡 2025年09月12日

  

  

  □ 滴石水

  

  

  

  读《资治通鉴·隋纪七》,看到两朝奸臣(南陈、隋)虞世基在隋朝已呈分崩离析之势时,仍然满嘴谎话,欺骗炀帝,结果与炀帝杨广一同被杀,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奸佞之徒都有所图,国家都要灭了,皇帝都要亡了,虞世基为何还要诓骗杨广,他到底图什么呢?

  后读王夫之的《读通鉴论》,看到他借隋末李渊和李密的史实而发的一通议论,深受启发。都说言由心生,其实有的时候言与心是会互相推动、相互影响的。

  “言生乎心者也,成乎言而还其心。”言语产生于思想,说出来的话又会反过来影响心里的想法,也就是说,心有时会被言牵着走。看虞世基的一生,学识渊博,才能超人,时人誉之为“当今潘陆”(潘安和陆机,谓其相貌、才华双优),并不是一个天生嘴巴不把门的张狂之徒。他本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宠臣。南陈一倒,他跟着主子一起低头做了俘虏,怏怏不平地艰难度日。隋炀帝即位,鬼差神使,虞世基仿佛又遇到了当年的“恩主”陈叔宝。刚刚侍奉杨广时,虞世基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冯翊人孙华,起兵造反,“虞世基以盗贼充斥,请发兵屯洛口仓。帝曰:‘卿是书生,定犹恇怯。’”杨广认为他是个读书人,天下安定,依然心存恐惧,觉得虞世基胆小怕事。

  “世基知帝不可谏正,又以高颎、张衡等相继诛戮,(高颎是功勋卓著的宰相,因谏言被隋炀帝定“诽谤朝政”而诛;张衡曾是隋炀帝心腹,也因谏被杨广认定讽刺朝政令其在家自尽。)惧祸及己,虽居近侍,唯谄取容,不敢忤意。”从此以后,虞世基心里想的,嘴上不说了。“心之不贞,发于言而渐泄矣,其害浅,”王夫之说的正是虞世基此时的状况,他怕祸及自身,说话大多趋利避祸,唯唯诺诺,危害还不是很大。

  可是,“由言而成事,由事而心益以移,则言为贞邪之始几,而必成乎事,必荡其心,其害深。”因为炀帝不高兴听到各地百姓起义的事,“诸将及郡县有告败求救者,世基皆抑损表状,不以实闻。但云:‘鼠窃狗盗,郡县捕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帝良以为然。”炀帝本就拒谏暴虐,虞世基抑损表状,嘴上大事化小,炀帝深以为然,更加狂暴,动辄刑杖报告的人,认为是胡乱说话,欺骗皇上,因此造反的人遍布海内,攻陷郡县,而炀帝一概不知。虞世基的心完全被谎言驱使,满嘴谎话对朝政产生了巨大危害。

  隋朝天下血雨腥风,虞世基应该很清楚,他给炀帝说的谎言是必然会破灭的。然而,天下大势和炀帝的状况“必荡其心”,他做出的事更加让人切齿痛恨。“杨义臣破降河北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杨义臣打败降服了河北起义兵几十万人,条列情状奏报朝廷,杨广从没听说过有如此多的人起义,心生疑问,虞世基则答曰:小盗窃虽然多,却不值得忧虑,杨义臣战胜了,拥有的兵马众多,久在京城以外,这是最不妥当的。“帝曰:‘卿言是也。’遽追义臣,放散其兵,贼由是复盛。”虞世基跟杨义臣无仇,他把一个平乱功臣说成可能拥兵自重的乱臣,完全是心被言所牵,只管嘴巴跑马了。

  到义宁元年(公元617年),隋朝危在旦夕,越王杨侗(杨广孙子)派太常丞元善达从起义军中偷偷跑到江都见隋炀帝,奏报说:李密有徒众一百万人,包围东都,占据了洛口仓,城内已没有食物,恳请陛下立即回去平叛,否则,东都一定会陷没。说完不停地悲哭流泪,杨广脸色大变。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虞世基竟然说了这样的话:越王年纪小,是这些人诳骗他罢了。炀帝非常恼怒,认为元善达是在朝廷上污辱他,将他派往叛军的地方运粮,结果被杀。“是后人人杜口,莫敢以贼闻。”虞世基的心被谎言驱使得毫无忌惮,“卒然言之,而祸不可戢也!”最后必然祸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