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痧子

　　□ 王 兵

　　天寒时节，小孩子极易感冒、发热、出疹子。记得上小学时，我就常发觉身边有的同学一连好几天没来上课，一问才知道这位同学是因为出痧子请了病假。我会莫名地惺惺相惜起来，心里默默祈求他(她)平安无事。出痧子在我们高资一带俗称出痧症，医学名为麻疹。奶奶等老一辈人常讲：每个人小时候都是要出一回痧子的，有人早点，几个月大的时候即出；有人迟点，可能要到十来岁才出，反正迟早都是要出的。但凡出过一次的，一般就不会再出第二次了。常见情况下营养不良、免疫力低下的小孩易早出痧子。出痧后的症状有轻有重，病程有长有短。街坊上的老中医曾经讲痧症是由于小孩受了风寒湿燥和邪毒而引起的病症，常见的症状是小孩身上或脸上局部甚至全部出现了红疹子，头疼，咳嗽，呕吐，严重的还可能发热，高烧，抽搐。有的小孩出痧像度假，三天就过去；有的小孩出痧却似在度劫，动静大、要死要活地需折腾一周左右。我大概是9个月大的时候出痧子，应属后者。

　　我于1963年5月中旬出生在高资镇，因是孪生子、体质弱，家里生活保育条件较差，1964年1月隆冬的时节，我也出痧子了。听仍健在的母亲说，家里先是老大林泉出痧子，跟着就是小双子小兵出痧子，他们俩一大一小没几天时间，脸上出了点红疹子，饮食正常，也就平安度过了。前后相隔半个月时间，到了我出痧子的时候，前五天和他们俩情况相似，但一点不见好转。第六天白天病情逆变，脸红发烫，不肯吃奶进食了。到了傍晚病情更加严重，除了发高烧，喉咙口气管里不时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异常声响。父母急急忙忙把我抱往高资西街的镇卫生院求诊。值班女医生姓瞿，是从镇江市区一大医院下派支农的。她为人热情，医术精湛，在我们高资周边有口皆碑。瞿医生为我量了体温、用了听诊器后随即就判断：“小孩得了急性肺炎，喉咙里已有不少积痰。但我们镇医院现缺青霉素等特效药，你们必须马上转到镇江市区医院救治！不然，今天夜里小孩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人命关天，何况是自家的骨肉至爱！回家商议时，父亲心急如焚说，现在已是晚上7点多了，早就错过去镇江的班车了。怎么办？只能求助高资火车站了，恳求他们帮忙搭上顺路货车，才能救下小孩一命。俗话说，穷家难当。木立一旁的老奶奶听此话后马上激动得捶胸顿足喊叫起来：我看就算了吧！一切听天由命，反正家里还有两个男孩。你们夫妻俩都跑到镇江去了，小双子又没有断奶，我在家怎么照料他呢？再讲都到年关了，我还要绱鞋子赶生意呀！父亲平时一向性情温和，从来都是顺从奶奶意见的。但是，此时此刻他仍坚持自己的想法。当然，奶奶也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看此情形老人也就没再提什么反对意见。于是，父亲和母亲火急火燎地整理出大包小包，抱上我穿过高资老街，赶急赶忙奔向高资火车站，请求站务值班人员帮忙救人。值班人员一边递茶让坐，一边体贴入微地安慰父母亲：“你们不要太着急了！凑巧待会儿就有一列货车因避让客运快车通过，需要临时停靠我们高资车站，而且会在镇江站停靠。我们现在就电话联系，以确保你们乘上货车尾厢(也称‘守车’)，并可以在镇江下站。另外，我们会电话请求镇江站帮助联系镇江站附近医院，请医院派出救护车接你们，尽量快速赶到医院。”父母亲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只能连连道谢。约过了半小时，我们搭上了这班货车的尾厢。尤其让人十分感动的是，当我们赶至镇江站时，镇江第二人民医院的一辆救护车已经停在站内等候了。二院的医生护士连夜为我进行了急救处置，第二天早上病情稳定下来了。上午，父亲还赶回家上班了。母亲仅一人守着我，前后住院有一个星期，花费了40多元的“巨款”（父亲当年一个月的工资才32元），终于我转危为安出院了！事后，父亲特别用心地用他那隽雅大方的颜体毛笔字，书写了三份长长红红的感谢信，专程亲往三地分头贴在了高资站、镇江站、镇江二院大门口的宣传窗上，借此谨向高资站、镇江站相关人员和二院医护人员以及瞿医生致敬、感谢！

　　人的生命是强大的。目前，在我60余年的生命历程中，除了这一次婴儿期出痧子、住过一次医院，后来就再没挂过水、住过院。然而，人的生命也是脆弱的。试想一下，如果当年出痧子的我没有遇见瞿医生，如果没有父亲父爱如山的决断行动，如果没有高资、镇江火车站值班人员的倾心倾力，我那弱小的生命之舟会不会早就搁浅了？

　　六十多年光阴似箭，父亲早已故去多年。我早已从一个婴幼儿长大成人，并已步入花甲之年。人字一撇一捺，相互支撑，互相负责。这个支撑来自家庭血亲，也来自友情善良；可能是亲近的家人，也可能是素不相识的路人。向阳而生、逐光前行；积德行善、回报家庭和社会，可能是我们一辈子都要修炼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