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文汇
江南地区流传着一句俗语:“清明螺,抵只鹅”。这种说法虽略显夸张,却也真切地表达了人们对螺蛳的喜爱。清明前,大地回暖,正是品螺的大好时机。蛰伏了一冬的螺蛳,肉质已经是丰腴肥美,蛋白质含量颇高,其鲜美程度,确实可与肥美的鹅肉相媲美。
螺蛳,又称田螺、田嬴、香螺等,其贝壳薄而坚固,呈圆锥形,壳面光滑,色泽黄褐或绿褐,壳口卵圆形,周缘有黑色框边,煞是精巧好看。
江南水多,沼泽、湖泊、水塘、水田、沟渠纵横密布,便于螺蛳生存繁衍。因此,螺蛳在江南地区随处可见,极为寻常。
古时候,文人墨客曲水流觞、饮酒赋诗,螺蛳就常常成为桌上佳肴、佐酒妙品,也因此留下不少与吃螺蛳相关的诗词佳作。如宋代诗人韩元吉在《食田螺》中写道, “含浆与文蛤,未易较先后”,生动地写出了吃螺蛳时那种身心舒畅的体验,还将螺蛳与文蛤相比较,赞其鲜美难分伯仲;曾巩也有赋诗:“红帘彩舫观者多,美人坐上扬双蛾。断瓶取酒饮如水,盘中白笋兼青螺”,生动地描绘了食用青螺的情景。明代伦文叙的“炒螺奇香隔巷闻,羡煞神仙下凡尘”更是夸张诙谐,将螺蛳的馥郁浓香与迷人魅力尽情渲染,市井间品螺的欢愉如在眼前,引人垂涎。
现在,人们对螺蛳的喜爱一点也不亚于古人。如广西以螺蛳为关键食材烹制出了螺蛳粉,其独特的风味吸引了大量食客,使螺蛳粉成了地方特色美食代表。在江苏、浙江等地,人们也喜欢用螺蛳制作各种菜肴,比如酱爆螺蛳(嗦螺蛳)、韭菜炒螺蛳肉、上汤螺蛳、盐焗田螺等。
如今,要是你经常逛夜市夜宵摊,你就会发现螺蛳也是夜市和餐厅的常见美食。一盆热气腾腾的炒螺蛳,配上一杯冰爽鲜啤,外加一片嗦螺蛳的“呲溜”声,就成了市井夜色中一抹别样的风景。而每见此番情景,我就会回忆起我的童年,回忆起那些与嗦螺蛳相关的旧时光。
我的老家,旁边就有个池塘。在我的记忆中,每年到了清明前后,池塘里的水就开始变得很温润了。这时候,池塘边的码头上,那些浸在水里的石条上,便会爬满密密麻麻的螺蛳。那螺蛳圆滚滚的,就像是赶赴春日盛宴的宾客,经过一个寒冬的静息休眠,又经过春水的滋润,已变得十分丰腴,一个个都出落得又大又肥,圆润饱满。妈妈就会趁着淘米或洗衣的时候,摸上几大把回家。
妈妈把螺蛳摸回来后,就把它们放在小脚盆里,倒上清水,差不多养上一天,中途再换上几次水。待螺蛳吐净了体内的泥沙杂质,就拿了把老虎钳子,把螺蛳的屁股剪掉。然后,再用清水搓洗几遍,清洗干净了,就装起来备炒了。
螺蛳的吃法多样,而妈妈常给我们做的还是炒螺蛳。当一盆热气腾腾的爆炒螺蛳端上桌来,一瞬间,鲜香四溢,满室生香。我们姐弟几个早已馋得口水直流,按捺不住,等不及拿筷子,徒手便捏起一只,先从尾部发力一吸,将肉锁紧。此时,那浓郁汤汁一下子在口腔里爆开,好鲜美啊!然后迫不及待地掉个头来,用嘴嘬住螺蛳的口子,轻轻一吸,螺蛳的肉便吸到了嘴里,咬断后段内脏留于壳内,只留鲜嫩的螺肉在舌尖翻滚,细细咀嚼,细细品味,那肉质肥厚又有点细腻,韧性又有点嫩滑。食欲,便迅速地膨胀开来。整个屋里便充满了“呲溜呲溜”嗦螺蛳的声音……
那时候,物资匮乏,农村的生活条件还极为艰苦,日常不见荤腥,更别说什么鹅肉鸡肉了。而清明时螺蛳在水塘中数量众多,容易获取,把它摸来做成为一道菜,对于普通家庭来说,确实是一种经济实惠又解馋的上佳选择。所以每年到这个时节,妈妈就会隔三岔五炒上一盆螺蛳,给我们尝尝鲜、解解馋。妈妈总是说,这个时节,自家田里的蔬菜是一年中最“青黄不接”的时候了,炒个螺蛳,可作菜下饭。虽然会多费一些油酱,但也好歹算是个荤菜了。
在那个难见荤腥的童年时代,嗦螺蛳,很好地滋养了我们的味蕾。
或许,美食的意义从不在于食材的名贵或烹饪的繁杂,而在于它所承载的情感与记忆,就像这嗦螺蛳的滋味。现在,又到了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如旧,春光妍妍依然。让我们炒一盘螺蛳,嗦一份清欢,怀一份最柔软的思念。并让这嗦螺的“呲溜”声,串起岁月,悠悠流淌。